浑浑噩噩间,梅娘被一道孩子的哭声吵醒。
细听之下,竟是善之的声音。
善之……梅娘头脑胀痛,周天一阵眩晕,脚下虚浮,抚额迷迷瞪瞪下了床,朝声源走去。
之前孩子生日,风生让奶娘带着孩子去外面游山玩水一番,当作她这个“娘”的礼物。
不过那时她想的是,如果她与梅娘私奔,正好直接在外面接走孩子,也好给这份礼物锦上添花。她本就答应只要听话,就把他娘还给他。
只是小孩子没出过远门,见什么都新奇,一时间得意忘了形,一路上优哉游哉、吃喝玩乐,竟上至中原。眼下出了岔子,风生附在玉佩上的元神赶紧拟了一封信,催促他们回来。
十来天的路程,这厢孩子刚落下脚,左右看看,顿觉失望透顶,便嗷嗷大哭起来,“你说过会把我娘还给我的,我都回来了,我娘呢……”
“祖宗小点儿声。”如意忙上前将他抱入怀中,“你娘病了,就在里面呢,千万别吵醒了。”
“骗人,我生日就说会让我见我娘……”孩子甩着胳膊,腰上的玉佩叮当作响。风生借机取回元神,上前抱过他,轻声细语地哄:“你再哭,再哭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娘。”
风生巴不得他哭得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到才好,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梅娘出来了。
门吱一声打开,她光着脚站在门口,身上单薄地挂着素纱的流衣,行销骨瘦,教人堪怜。这壁看见她怀中的孩子,一时间如梦似幻,颤颤巍巍上前,“善之……”她的手指颤抖地抚着孩子的脸颊,肿似核桃的双目又是泪水,“善之……”
“娘……”孩子本就没有止住,一时间喜极而泣,扁着嘴又哭起来,“呜呜……娘……”
二人抱在一起,哭作了一团。
风生站在旁边,给如意使了个眼色。如意领会,颔首退下,吩咐厨房做上一桌子好菜。
有孩子在,梅娘终于打起了一些精神。将自己收拾了一番,中午,陪着孩子一块儿吃饭。
偌大一个圆桌,风生按规矩坐在北面主位,梅娘母子坐在距离她最远的东南角。风生看着她,她们二人可怜兮兮又无不温馨地相依偎在一起。
这个距离,想给她夹菜都没办法,风生只能相安无事吃着,却又忍不住投以目光。
她的视线太灼热,纵使梅娘满心满意皆是孩子,却还是不得不注意。
只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看的呢,她一面咬着牙不去看她,一面将葱瘦的手指抚去孩子嘴角的饭粒,抚去额角细碎的软发。
闲处光阴易过,饭后,母子依偎在耳房的床上,孩子兴奋地同梅娘讲述着这半个月的见闻,小到路边杂耍,大到湖光山色,孩子的词汇很贫乏,却简单质朴,让梅娘心里不断涌起暖意。
与孩子分别太久的重聚,短暂地抚却了梅娘心头的阴霾。
只是短暂过后,她却还要面对那个人。
傍晚,风生刚回来,听如意说梅娘一下午都在耳房,这厢好不容易见她出来,上前道:“孩子睡了么?”
梅娘忌讳地觑了她一眼,“睡了。”不愿多说。
“哦,好……”风生无语凝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你、”二人异口同声。
梅娘更加不自在地避开视线,看着檐外的院子,风生道:“你先说。”
“我想带孩子走。”
风生没有想到她头一回主动与她说话,是为了这个。她微蹙蛾眉,呼吸窒了窒,她还没有习惯她们的这种陌生的关系,想要留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梅娘见她沉默,继续说:“我不想留在这里,虽然廊房不比秦家,但那里,我至少不是寄人篱下的。”
寄人篱下……么?
风生颓然道:“梅娘,我从没想过让你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再说了,我才是那个外人,你又介意什么?”
“我介意、”她双目一瞠,但对上目光却说不下去了。风生知道她的意思,她是介意跟自己同一个屋檐下,“好,我知道了……”
入夜,梅娘躺在榻边一角,揽着孩子,孩子则仰着脸,眼珠子亮晶晶地看她,“娘,外面可好玩儿了,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海,海真的好大好大。我会听话的,娘,下回生辰我们一起去吧。”
“好,我们一起去。”梅娘温柔地笑,手掌缓缓抚拍,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人的话语。
「……不过我觉得就算要走,也得首先考虑孩子的想法。我从未亏待他,想必他也不会愿意离开这里。」
「何况他是秦家正经的继承人,你带他走了,这秦家怎么办?」
从未亏待,如何才算从未亏待……
梅娘不懂,她一个恶贯满盈的妖怪,如何说得出这种话来。
“善之……”
“嗯?”
“那个人对你好么?”
“谁?”
梅娘看着孩子清澈而天真的目光,噎了噎,憋出“当家”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