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睡得晕过去一样,怎么也叫不醒,我和陶决便简单收拾了楼下唯一能躺人的客房,合力把他搬运到床上。
我跑前跑后给钟意擦额头掖被角,忙完一抬头,只见陶决揣着手站在旁边,欣慰得像看到了他自己的老年生活,笑眯眯的眼里赫然写着两个蛮不讲理的大字:代了。
我最见不得他这样,一把提起他卫衣领口,在他“我睡沙发、沙发就行——”的抗议声中把人拽上楼,拖进我自己的房间。
关门,上前两步,推他上床,一气呵成。
“叫吧,叫破喉咙也没有……”
反派发言才说到一半,受害者已经在床上摆好造型。
我一个枕头飞过去,打断他脱衣服的起手式,“矜持一点!”
“对不起嘛,”他抱住枕头,顶着钟意的脸故作懵懂,“我一看你那副恶向胆边生的表情,就下意识觉得你要对我做点什么。你到底做不做?不做就算了。”
当然不做。不可能做。根本就不是做的场合。
再说,我也已经差不多能分清他到底是真的动了念头,还是只是在装傻活跃气氛。
我用膝盖把他顶到床的另一侧,抢回枕头拍在床上,单方面结束话题:“睡觉!”
毕竟不是能放心久留的地方,睡也要睡得争分夺秒。
我们俩困成这样,按说应该沾床就睡,然而我闭眼许久,依然被耳边反复吸气的声音吵得不耐烦,“……怎么了?”
“你有没有闻到……”
“这床闲置大半年,被子上一点灰都没落,鬼知道发生过什么……少闻少看少想,别惦记你那洁癖了,不然能膈应到明年。”
“不是,你仔细闻!真有一股甜得发腻的香味,好像水果放烂了似的……”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吸了吸鼻子。
“……确实,闻多了还有点反胃……”
气味这种东西,察觉到了就很难无视。我们各自循着香味翻找,最后在床下锁定了源头:一盒果香型的空气清新剂,已经挥发掉一半。
把它放在我床下的人,除了这栋房子的主人之外不作它想。
平平无奇的空气清新剂顿时烫手起来。我和陶决把它拆开检查了个遍,没看出什么可疑之处,只能拧紧盖子不让它再扩香,又开了一点窗缝通风,姑且就此作罢。
这回总算能睡觉了。
躺好没两秒,我恨恨地睁眼,“……嗓子里全是那个味,我现在清醒得可怕。”
陶决的脸色也很难看。以他的洁癖程度,想必被恶心得不轻,就这还嫌外面风太冷,不准我把窗户再开大一点……又吹不到他身上,谁要他多事。
我捅捅他胳膊。
“反正都睡不着了,说两句,促进一下空气循环?”
陶决翻身侧躺,面向我这边。
“嗯,给你唱个摇篮曲?还是要听故事?”
人一旦太过疲惫,太过松懈,就会连语气也温顺起来。他不找茬贩剑,反倒让我有点想欺负。
我的手钻进被子下,捅了捅他肚子,“你现在可是待在我从十二岁住到十八岁的房间,躺在我从十二岁睡到十八岁的床上……你确定不要问点什么?”
沉甸甸的目光一下掉进我眼里,又迅速错开,落到我肩头。他像是在认真思考该问什么、怎么问,许久没有出声,低垂的眼帘时不时牵着睫毛轻轻颤动,仿佛咬钩的鱼一张一合的腮。
生日都跟谁过,初潮是在几岁,哪一年开始抽条长高,又是什么时候留了长发、穿起裙子……
我猜他会问这些。
他抗拒不了这些原本对他而言唾手可得的细节,即便现在时过境迁,以他如今的立场,不论怎么问都会蒙上一层不单纯的底色。
十二岁到十八岁,我的直觉早在那时就预先示警,本能地厌恶这个处处被视线渗透的房间,整夜整夜难以安眠。但这里毕竟还算是我的主场,最适合用来打败一个自以为已经安全了的骗子。
十九岁的我无法责怪他,却也同样无法假装——假装我从未在那六年里每一个辗转反侧设想他轻松人生的长夜、为每一个我没能到达的“如果”,咬着牙真切地嫉恨过他。
从蛛丝马迹中收集足以审判他的证据,已经成为一种嗜血的肌肉记忆。
我等他问,像等待狮子虚弱下来的鬣狗。
“那段时间……”
陶决终于开口。
“妈妈……的那段时间,你……哭了几次?”
情绪卡顿,我楞了一下。
“……没数。”
从刚才起就悬停在我肩头的目光,不受控制似的飘回我脸上。
“很多吗?”
“也不算吧。在医院的时候几乎没停过,从医院带着妈妈的东西回到家,又哭不出来了。”
他不按套路出牌,我的剧本便也惨遭腰斩,不知不觉被卷入他的节奏,继续说下去。
“之后就是在忙葬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