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最近就住店里。”
听见她这么说,一旁的穆峥倒是松了口气。
但是他看谢衡之又不走,就站在那里盯着亦泠。
“最近军中有信,这边治安不好,住店里不安全。”
亦泠乱翻账单的手颤了颤。
转眼间又要入冬了,亦泠本来没多想,但是连谢衡之都这么说,她想起赤丘天黑之后的样子,还真有点毛骨悚然。
她迟疑地看了谢衡之一眼,他眼神不躲不避,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除了在光影里浮动的尘埃,四周仿佛都静止了。
许久,亦泠合上了账单,匆匆走出来。
经过谢衡之身旁时,低声急促地说:“快走吧。”
于是穆峥就眼睁睁看着刚刚才说要睡在后院的亦泠低垂着脑袋和谢衡之一同走出了岐黄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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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踏出门槛,亦泠就后悔了。
她为什么要答应谢衡之送她回家啊?
要不还是回岐黄堂吧,秦四娘她们都在呢。
亦泠想了八百句说辞,转头看向谢衡之时,对上他幽幽的目光,突然噤了声。
他好像也有话要说。
那就等他先说吧。
这时,一个拎着一吊牛肉的大爷走到了亦泠面前。
“阿泠,今日这么早就回去了?”转头看了眼谢衡之,“这位是……?”
亦泠:“……”
……我那死而复生的夫君?
余光瞥着谢衡之,却见不动声色地站着,任由大爷打量,一言不发,没有要主动解释的意思。
亦泠:“……店里的客人,不太熟。”
大爷“噢”了声,转头走了。
“那你快些回去,天要黑了。”
天边确实只剩一丝光亮了,已经不足以照亮前路。
这下亦泠彻底僵住不动,本想想好的说辞也都说不出口了。
不用侧头去看,她都能感觉到四周低沉的气息。
谢衡之好像不太高兴。
于是亦泠转头就朝着岔路口走去。
刚跨出两步,手就被那个不太熟的人拉住。
“你往哪里走?”谢衡之说,“你家在东面。”
亦泠:“……”
不是,等会儿。
谢衡之怎么知道她住在哪里?
亦泠一路上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走得很急。
可是她的耳边从未安静过,连赤丘的夜风都盖不住她心里纷乱的声音。
两个人从暮色四合走到了天色黑透。
刀雨一直远远跟在后面,其间只拎了一盏提灯过来。
明明是回亦泠的家,她却错开半步,跟在谢衡之身后。
谢衡之手里提着的灯也只够照亮两人眼前的路,前方漆黑一片。
黑夜里,眼睛看不清,其他感觉却格外灵敏。
亦泠清晰地听见两人衣衫偶尔交错摩挲的声音,鼻尖萦绕着他熟悉的熏香味道。
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过了会儿。
当谢衡之停下脚步的时候,亦泠藉着微弱的灯光看向熟悉的小院一隅。
耳边是谢衡之今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到了。”
他还真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准确找到了亦泠住的地方,仿佛比她还熟路。
夜风呼呼作响,吹得亦泠的棉布裙角飞扬。
两人无声地站着,谢衡之毫不遮掩地看着亦泠,似乎在等她开口说话。
最后,亦泠只是说:“今晚麻烦你了,谢谢。”
随即便扭头进了小院。
小院不大,几步便走到了檐下。
但亦泠走得很急,匆匆站到门口,在漆黑的夜色里开锁。
可是她越着急,动作就越乱,花了许久才打开门。
她立刻跨了进去,转身就要关门。
就在木门要合上的瞬间,突然被人抵住。
突如其来的力道似乎不只是要推开这扇门,亦泠浑身都绷紧了,还是用双手堵住门。
可是她的抵抗无济于事,下一刻,门就被推开。谢衡之站在她面前,轮廓隐在了夜色里,只有眸子里缀着光,直直地看着她。
“你还要跟我装不熟到什么时候?”
其实亦泠只是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谢衡之。
赤丘的北风还没能将亦泠的回忆清除殆尽,几百个相隔千里的日夜也不足以让亦泠坦然地将谢衡之只当作一个旧雨重逢的故人。
所以当谢衡之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亦泠面前时,她无法视而不见,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只能无措地逃避。
可是现在谢衡之连她半遮半掩的面纱都揭开了,一句“装不熟”,让亦泠躲无可躲。
她站在门后,心里百转千回,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去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