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静悄悄一片,连成排的教室,讲课音量似乎一压再压。
路冬目不斜视地走着,却挡不住旁人的探究。
连十二班,讲台上授课的老师都骤然停下进度,用种讳莫如深的眼神望向她。
一张抽屉空荡荡的课桌被扔出了十三班,歪斜地搁在廊道,白花花的卷子撒了满地。
路冬没去捡,直直走进后门,然后停下脚步,点开手机。
靠近门边的同学飞快瞥了她一眼,接着比了个,缝上嘴的手势。
黑板前,五十来岁的女老师死锁着眉,低头写写画画,不时看一眼题干。
两个同学拿着习题排在她身旁。
相较等在后方,低着头、脸色发白的班长,距离最靠近暴风中心的男生倒是泰然自若,顺着全班的目光发现路冬时,还朝她点头示意。
偌大教室回荡着用力下笔的沙沙声,路冬遥遥地用唇语向王静初道谢。
那题结束,康春华昂起下巴,红紫色镜框随着动作滑落一段距离,眉皱得能夹死飞蚊,“陈一樊找你回来的?”
“呵,还真是沆瀣一气,两坨狗屎作堆。”
路冬半垂着眼,不为所动。
“请假条呢?”
她迈步上前,掏出口袋里发皱的淡蓝色纸条。
康春华接过后,瞧都不瞧。
呲啦几下,纸张被撕成碎屑,慢悠悠地荡了荡才落到地面。
“你倒是好大本事,天天找陈与民签假条,还让同学帮你打掩护,平时安安静静的女同学,还真看不出来骨子里如此长袖善舞啊?”
“难怪要钱没什么钱,要关系没什么关系,靠个早死的爹都能让你进附中。”
“一分一分老老实实考进来的同学,祖先要是泉下有知,定提早和你爹讨教讨教怎么做人,才能庇荫子孙,中考只要四百分就和他们坐在同一间教室。”
抿了下唇,路冬掀起眼皮,直勾勾看向那张蜡黄的脸。
康春华像个裂口怪物,今天非要将她吞下肚,“看什么看?啊?看什么看?你那什么眼神,给我说清楚!”
“从高一下分班,你对我意见就很大啊?作业一次不写,训你几句还闹大小姐脾气了,直接翘课是吧?高二开学到现在几周了,你来上过几次物理课?”
“好啊,说是艺术特长生,文化课得放点水,我就得问问你,倒是有哪幅拿得出手的作品?得过哪些奖?和文科班那几个孩子比起来,算哪门子艺术生?”
“就是个靠父亲混进附中的,哪来的脸瞪一个师长?”
康春华呵了一声,“要不是李主任以前当过你父亲的班主任,他会在校长面前替你说话?让你钱也没捐多少,就进来十三班?”
“我若是你爹,还真庆幸自己早早死了,至少顶着个杭川大剧院设计者的头衔,说出去唬人,不用拉下脸来,求爷爷告奶奶送女儿进母校。”
路冬抿平唇,捏紧了口袋里的手机。
“百年附中,路冬你可真别以为你爹在国内拿下十几亿的设计项目就有什么大不了,附中出的建筑师盖过国家项目的多了去了!可不就是运气好,留下个在杭川叫得出名字的地标性建筑,让旁人多叹一句天妒英才,不然哪会有人稀罕?”
十三班鸦雀无声,本来几个自觉自习的学生也放下笔,又不敢抬头。
康春华也是积怨多时,几大串话不带停,一口气说完,凤眼瞪得比平时大两倍,鼻头上挂着汗珠。只是路冬那双乌泠泠的眼,缓慢地眨了眨,仍旧不服软,毫无敬意地猛盯着她。
沉默夹杂那惹人不快的视线,康春华终于受不了,抄起书朝她脸上砸去,大声吼道:“你到底看够了没有!”
路冬下意识偏过头,却没向后躲开,纸刃割在苍白的左颊上,细细密密地发疼。
她又望向康春华,这回终于开口:“……你说完了?”
露出不可置信的哑然,康春华又抓起书,朝她兜头扔去之前,突然被王静初制止,“老师,这是我的作业本。”
那根紧绷的弦蓦地断了。
不知道哪个胆大包天的男生先扑哧笑出来,随后漫开,空气都在上下跳动。
“笑什么笑!”
康春华使劲拍向黑板,震天响,玻璃窗似乎都晃了晃。
“你到底几个意思,路冬,今天就给我说清楚!”
她实在太激动,过度用力的声音又尖又细。好不容易指着路冬的额头将话说完,大口喘气,鼻息重得让人担心起下一秒,她会不会晕死在原地。
路冬眼也不眨地说:“道歉。”
中年女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个小赤佬还有脸要我道歉?”
“向我爸爸道歉。”
路冬声音没怎么起伏,还是那阵轻轻的,像竖琴拨过的下沉音节,但最后一个音有些失手,振颤了很久,“你骂我的那些,我无所谓,但对我爸爸……你必须道歉。”
“要我道歉,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