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祈二十岁过,算是从弘文馆熬出头,以进士科及第的身份入朝了。
阿四最近才晓得人人挤破头想进弘文馆的原因,弘文馆和崇文馆里的学子应进士科和明经科入仕,考核内容比起科举要简单许多,只需学经、史、书法。学士们说起来直白,“粗通文墨”即可,考不过的才是少之又少。
姬祈早年在宗庙基础好,略略学几年就成了先生们眼中的好学生,而今在门下省做左补阙学着办事。
两人许久没见面也不生疏,姬祈一打眼就瞧出阿四的意思,无需阿四开口,姬祈就牵着阿四上了自家马车。
姬祈见阿四入车后不住张望等候,便道:“这是嗣王规制的车架,晋王在另一车架中。”
过继时姬祈已是半个成人,晋王也没有以对待孩子的态度来照料姬祈,幼小离家的孩子最会照顾自己了,晋王只要将所需的东西大大方方给出去就好。因此姬祈和晋王之间很有公事公办的态度,比起母子更像是上下级的关系,称呼上也不甚亲密。
姬祈倒是更喜欢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在晋王府的日子一直过得不错。
阿四收回远眺的目光,打量布置简单的车内陈设,问道:“祈阿姊今日原是来了的,我怎么在席面上都没见到你?怪叫人担心的。”
姬祈就笑:“怎么三娘跑远了,你和太子殿下相处多了也学得太子殿下的习惯。不用操心,我是在宴席上碰见糟心人了,远远躲开,眼不见为净。”
阿四顿时明白,姬祈是见到从前的家人了。
说来凑巧,阿四将地方逛了个大概,唯独没走进去的林子一侧是姬祈和前父在争执。
阿四是最会心疼姊妹的人了:“他们怎么来了?我记得封地不是离得远吗?”
“他后头生的孩子到年纪了,想来借我的面子,看看能不能进崇文馆读书。”姬祈再说起前头的人早没了情绪波动,“叫我撅回去了,现在或许在背后破口大骂呢。”
这一年的冬天, 是阿四过得最冷清的一年。阿姊们各有各的繁忙,最热闹的姬宴平过年也不回来,伴读们也各回各家去休息了。
丹阳阁内照旧暖洋洋的地龙, 太极宫里的宫人还是往年的旧样子, 阁内守岁的人多了几张新面孔……新年新气象,只有阿四拉着太子阿姊抱怨连连:“三姊太过分了, 过年不回家就罢了, 连个只言片语也没有传回来。”
——家, 是了, 阿四已经真心实意将这片土地认作家园,记忆中的钢筋铁骨都褪去了色彩。
过往不可追忆, 阿四此刻只记得自己是阿四, 相信自己能在这条道路走到头。
太子含笑让宫人送上诸多好礼:“三娘记着阿四呢, 提前叫人将年礼送到我这儿了,现在一并送给阿四。”
北境不如鼎都繁华,却自有粗犷的妙处, 阿四透过大鼓、虎皮、厚实的皮衣、奋力才能扯动的长弓,似乎能望见姬宴平得意的笑容。那一点多愁善感立刻在礼物的包围下散去,阿四尖叫着扑进诸多礼物中笑得开怀。
小小一只的长寿跟在阿四身后跑, 学着小阿姨的样子嬉笑,闹得几个长辈弯眸笑看。
再如何, 都还是孩子。
晋王和齐王靠在一处絮絮低语,说到兴起,便约着要去玩象戏;姬赤华和玉照推杯换盏,不知在高谈阔论些什么;太子也不复往日庄重, 拿出小玩意陪着阿四玩耍。
难得小团圆,皇帝高坐上首也被温馨的氛围所感染, 面容柔和地和几位老官员说话。
多年过去,太上皇朝的老官员们大都不再端着,天大的旧事在时光面前也要褪色。
但总有顽固些的人在,老裴相的脾气和骨头十年如一日的硬朗,旁的大员写诗称赞天家亲情,她就要说:“不论如何,生身养育大恩,圣上不说朝夕视膳,也该在年节前往兴庆宫拜会太上皇。”
众人敛了笑意,年年都请老裴相,偏老裴相年年称病,唯独今年来了,闹得大家面上不好看。
欢腾的气息沉寂,唯独长寿的笑声不停歇。老裴相得不到皇帝的答复,便转过头来笑对皇子王孙,她的视线划过年幼不知事的长寿,落在阿四身上:“四公主长到八岁,还未见过太上皇吧。”
阿四记得这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她是裴道的大母,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妇。阿四将手里的玩具塞给长寿,笑着回答:“老裴相说的是,我年幼无知,不曾见过的人何止万万。你也别怪我说话直,我不过才八岁,你何必拿我做筏子?”
不等老裴相再说,阿四走到皇帝身边,在皇帝鼓励的目光下发问:“儿不问缘由,只问阿娘,儿近日合适去兴庆宫拜见太上皇么?”说句实在话,阿四对太上皇也好奇得紧。
皇帝笑道:“天下间任我儿畅游,何处去不得?”
阿四转头向老裴相说:“托老裴相的福,我明儿就能见到太上皇了。我记得你是常去的,我是头一回,不知明天老裴相有没有空闲,做一做我的引路人?要是方便的话,替我送上拜帖一封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