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也是一身男孩儿装扮,看着便是个俊秀的少年郎,与应先生他们走一块也不算引人注意。
等到了应先生那位朋友家中,对方虽多看了纪云彤一眼,却也没拦着不让她进自己的藏书楼。
得知纪云彤想开自己印书的书坊,这次是想过来取取经的,对方也没有藏私,带着他们过去看自己珍藏的前朝书版,也就是雕版印刷术的底板。
不管什么时代,怀旧的人都不少,藏书爱好者也时常以前朝之书为贵。
眼前这位藏书家便是崇古的,他为很多已经佚散的书籍复原了前朝刻本,依赖的就是这些他花大价钱搜罗来的书版。
纪云彤看了一圈,发现不是自己想观摩的类型,不免有些失望。
那藏书家眼尖得很,看出纪云彤的想法,不由笑问:“你不喜欢这类旧版书?”
纪云彤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您这些书版都很好,但我想刻的书可能不太适合这么正经的版式。”
藏书家不以为忤,大方地引着她到另一间藏书室介绍道:“新版书我也收了不少,平时也爱翻上一番,其中很多都是朋友印好送来的,装帧得颇有新意,你要是对哪种版式感兴趣大可跟我说,说不定我可以给你引荐引荐。”
纪云彤知道自己是沾了应先生的光,自是对藏书家再三感谢。
她想了想,又好奇地问:“苏州这边有女书工吗?”
所谓的书工就是绘制雕版样式的人,刻工只需要拿着样式在雕版上依葫芦画瓢刻出来就行了。
纪云彤在金陵看过人刻书版,也问过女孩子能不能当刻工,因为她刚见识过女玉雕师的作品,觉得既然连玉都能雕,那木头为什么不能雕?
但金陵的刻工听后都笑了,说哪有女孩子干这个的,这手艺向来“传男不传女”。
既然女刻工不好找,纪云彤就想问问有没有女书工,这活儿还更轻松一些。
可惜金陵那边还是没找着。
见眼前这位藏书家看起来很好说话,纪云彤便与他问起了这件事。
纪云彤既然打算印些自己喜欢看的书,当然更偏向于给各种岗位都多找点女孩子。一来这样方便自己时刻跟进,二来女孩儿也更懂女孩儿的口味。
听了纪云彤的话,藏书家怔忡了一会,才说道:“倒是有一个。”
纪云彤两眼一亮,问道:“您能把她介绍给我吗?”
藏书家道:“她是我外孙女,书版画得很好,但她是个哑巴。”
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一栋小楼,脸上多了几分叹惋。他年轻的时候很多事都没想开,觉得女儿不嫁人很奇怪,非逼着她出嫁。
后来没过几年女儿就因为在婆家受尽委屈而香消玉殒了,外孙女也因为是哑巴的缘故遭女儿夫家嫌弃。
也是女儿去世后才有人告诉他,她的丈夫不许她写诗,说那都是不堪入目的淫词艳语,没有正经女人会写这玩意。他们把她的书稿全烧了,如果她不听话就对她非打即骂。
可她不想家里担心,回家后都是报喜不报忧。
他得知女儿出嫁后的处境后悲痛欲绝,带着人登门把外孙女抢回来亲自教养。
只恨女儿被教得太懂事。
他那么聪明毓慧的女儿,出嫁短短几年便被磋磨死了,每每看到外孙女肖似女儿的脸庞他便痛心不已。若是可以重来,他肯定不会逼女儿出嫁。
旁人的议论有什么要紧的?
思及陈年旧事,藏书家的神色有些悲恸。
即使他已经尽力补偿,还是没办法让外孙女完完全全走出幼年的阴影。
藏书家说道:“你若是不嫌弃她说不了话,可以去找她交流交流。”
因为热爱玩雕版的缘故,他外孙女很多时候都是躲在自己住的小楼里自己画版式自己雕,不怎么爱出去交朋友。
若是有机会的话,他也希望外孙女能走出小楼,跟同龄人那样快快活活地活着。
只是以前没有这样的契机,而他又不愿意再对外孙女的生活横加干涉,所以决定顺其自然。
现在契机似乎来了。
早在带纪云彤过来拜访前,应先生就与他简单地提到过纪云彤的情况。
这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儿,且还和他外孙女差不多年纪,要是两人能成为朋友他自然高兴。
既然是女孩儿之间的见面, 对方的外孙女又不是特别爱见外客的类型,纪云彤便由侍女领着前往不远处那栋小楼。
刚才纪云彤已经从藏书家口中得知他外孙女如今随他姓何,单名一字菁, 小字芊蔚。
侍女也提前入内与何菁说了来的客人是什么人。
两人很快便见上面了,何菁不能说话, 纪云彤便与她笔谈, 言简意赅地聊起自己的想法。
她倒也不是非做出什么宏伟事业不可, 只是觉得连闲书都没几本她们女孩儿爱看的,话本子里讲的全是那些酸腐书生的美梦, 想想心里便有些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