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寒本是站在梅雪阁顶端的。
一身素白道衣,点点红梅点缀在上面,在逐渐凌冽的寒风飘雪面前显得略微单薄,粉白玉颈裸露在外,纯净无暇的面颊上勾勒着浅浅的酒窝,空灵的双眸眺望极北,风雪覆在又长又翘的睫毛上,她也不去管,只等化成水汽落在脸颊,竟是滚烫。
她也不知这是怎么,只是总会想起曾经的时候。
“无耻小贼,快快交出太乙神皇钟,免了浪费时间。”
“无耻小贼,杀了你我自了断!也不愿见到你这幅小人嘴脸!”
“江长安,为什么?我都已经决意斩断凡心,此生不再出慈心洞天一步,我也不再去管护派金棺之事,为什么还要让我遇到你!为什么!”
……
她有时紧蹙娥眉,神情失落,却又不知忽然想起什么,清冷眼中透着动人的光彩。
“车里的人,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头戴破草帽,帽下有七人,什么字?”
“若真是我想多了,那我问你,你可敢掀开布帘让我再见你一面?看一看你脸上是否真的这般从容欢快?!”
“你……你就不肯再看我?就连一面也是见不得?”
“瘦了……瘦些好,多笑一笑,酒窝好看。”
……
她轻轻抚着脸颊,却又不知念头飞到了哪里,那朵笑窝逐渐由浅变深,两颊忽得升腾起粉嫩飞霞,与之前冰雪美人的气质完全判若两人。
“陆圣女,我想和你讲个故事,早在水帘石洞时,就想讲给你听……”
“什……什么故事?”
“故事很长,我长话短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
“既入我家门,便是我家人,陆圣女,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
“人说,红线牵姻缘,绑定这一生,寻见下一世。陆圣女,等我们都老得闭上眼睛那一天,你一定要跟紧了这根红线,可别走丢了,下辈子我还要你做我的圣女……”
她脸上的飞霞散去,逐渐又变得平淡,不知几时,发出一声长长叹息,呢喃道:“你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一条回来的退路,你答应我的。”
美人绝世独立,白鹿卧在脚下,阖眸打盹。
可偏偏这样静谧的光景被袁一鹤毁了去,陆清寒不惧这等纨绔,却无法对他身后的灰袍老者视而不见。几个回合交锋,已是明白自己并非老者的对手,可就这老者想要擒拿她时,就在她以为危难降临之时,灰袍老者的目光忽然朝北方望去。
越来越多的人朝北方远眺。
“呦呦……”白鹿忽然站了起来,发出低鸣。
轰——
她心中猛然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脑海犹如刹那狂风骤雨席卷而过,隐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却迟迟不敢转头看去。
她在楼顶站了一年,每当有人向北张望,哪怕只是一瞬间,她也会眼含希冀地急忙看去,但总是只见茫茫白雪,不见归人。
甚至很多时候她还会胡乱地想,即便他不回来,即便自己再也看不见他,也没关系,只要他平安就好。每日就这样,在无数次的期盼、远望、空欢喜的循环中度过。
纠结中,她心乱如麻地抬眸看去,待看清天地风雪中那个略显单薄的孤独身影,眼中已是完全模糊,这次盈满眼眶的不再是雪水。
她甚至忘记了座下白鹿,用尽全身的力气飞去,这不过顷刻间便能飞跃的百丈距离,此刻竟觉得天涯一般遥远。
“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心中想着,口中嗫嚅。
直到那道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近,这张无数次梦中的脸庞出现在面前不足一步远的距离,她才猛然顿住脚步,咫尺之遥,两人静默。
这最后一步,却是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腿。
她屏住了呼吸,伸手抹了把眼眶,才看清他的模样,他的皮肤黑了些,本应还是少年,眼神却如苍暮之景,淡然深沉,白发微微散乱,嘴角已鲜有那标志性的坏笑,但见到她的时候还是轻轻勾起一下。
接着,眼睛便又看不清了,她柔荑掩面,按住声声抽泣,泪痕却早已冲散了雪水。
“是你吗?”问题有些发傻,可这也是许多人想要问的问题,没有人能从仙禁活着走出来,这个人究竟是人还是鬼。
喧闹的街市上一时哑然无声,越来越多的人挤到梅香阁下张望,他们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发一声,激动地憋得满脸涨红,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见证了一个传说的降临。
万人瞩目中,他只是捧起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子的冰凉双手,捧在嘴边揉搓着,轻轻呵着暖气,淡淡道:“我回来了……”
旁观者无不错愕,他们都盼望着听听这位江四公子道来一路遭遇的无数惊险,众人心中所想的无数次的死里求生,可他说出的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我回来了”。
就像是一个早晨出门下田做农的丈夫晚上归家时对妻子的问候,最平淡也最真切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