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的轮廓才刚出来,老书生忽然就停了下来。
给老书生添茶的小厮拉长了脖子,小心觑着老书生手中的木雕,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副熟悉的样子——
木雕隐约像是一个小孩子抱着一只小猫儿的样子。可不论是这小孩子也好,或者是这猫儿也罢,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没有具体的五官,更辨不清具体的模样。
小厮看了,忍不住有些唏嘘。
谁能想到,雁津楼写话本故事最最有名的邀离书生,竟然能糊涂到连自己的家人都忘了呢?
他就是再厉害,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小厮心里有些可怜老书生,就忍不住问道:“先生,您还没想起来吗?”
老书生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啊……”
这般叹了一句,老书生又取出了一块实木,想着从头再雕刻一次。
刚下了一刀,天边一道雷电炸响,世界地动山摇了一瞬。老书生没提防,手中的刻刀一个没抓好,直直就扎进了肉里。
血一滴滴地往下落,老书生却直直愣在了原地,似是根本没注意到。
小厮刚自地动中站稳身,一抬头看见老书生一手血的样子,被唬了一跳,“哎哟我的先生,您那手金贵着呢,是能随意受伤的吗?”
他急着上前,想去帮老书生处理伤口。一碰到老书生的手,就被一股冰凉的触感镇得倒抽了口凉气。
小厮忍不住抬起头,正对上老书生格外深邃的眼。他眼里似是有千万道流光在闪烁着,就像是年节时放的烟火都落在了他眼睛里,好看之余,又有点吓人。
小厮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先生,您怎么了?”
老书生却忽然直直站起了身,脸上神色震动莫名。
他混乱的记忆终于重新归位了!他想起来了!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邀离书生,他叫黎尧!
他根本就不想写什么狗屁话本故事。是当年有个小姑娘大半夜的总也睡不着,一宿一宿地哭,他没奈何,只能将这些年自己经历过的、听过的故事胡乱改写几分,一股脑子将给她听。
后来她大了,精明了,就不肯信这些事了。他却总记得她当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等着听他讲故事的样子。记忆混乱以后,这双眼睛成了他最深处的记忆,于是他就总以为自己是个说书人……
几年了?他回来几年了?
他亲手养大的小姑娘呢?她在哪儿呢?
她曾经是他的全部寄托!他怎么能把她忘了呢?
黎尧心神大恸。
他心里有种压抑不住的恐慌感,总感觉他似乎就要失去什么似的。
他得做点什么!
一道白色的流光燃起,一身凡人模样的黎尧忽然就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个小厮面对着空荡荡的空气,惊得瞪大了双眼。
邀离书生……邀离书生会术法?
——
另一边,新本源北境。
那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声过后,地面的震颤感还在不断持续着。
围绕在河道两侧的众人被这震颤感所逼,纷纷忍不住腾空,却在腾空的一刹那又被破了个洞的天空所慑,于是又不得不缩到了地面,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这道雷电似乎只是个开始,紧接着,天空中的黑域开始急剧扩张。黑域中的雷电海在翻滚着,咆哮着,似乎就要兜头朝北境的众人劈下来。
天真的要塌了,雷电海会将一切都摧毁的。
雷鸣的间隙中,众人听见了牵影嘶哑的声音,“离音,收手吧!没看见天道都容不下你了吗?你若是再这般肆意妄为下去,一定会遭天谴的!”
似是为了验证牵影的话,雷电海中忽然翻滚出一道雷浪来,直砸向那道回溯流光墙,将整个墙体摧毁了三成。
毁灭的气息隔着老远都让人心惊肉跳。
离音却充耳不闻,手中的法诀甚至变得更快了,一身灵力近乎全数燃烧。
回溯流光墙更红了,鲜红的花慢慢凝成了液体,在墙面上流动起来,慢慢汇聚到了一处,似是要发生什么蜕变。
天边的雷海动静因此更加汹涌,似乎有雷电要如雨一般朝下倾泻而来。整片天都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瓦解,黑域急速扩张,光线都被吞噬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
一股又绝望又压抑的氛围在人群中渐渐弥散开来。
“离音,停手啊!”
“你要让所有人都去死吗?”
“不指望你救世了,先时是我们不对,你别让大家一起去送死啊!”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
有人在骂离音,有人在求她;有人在哭号,有人在惊惶……所有人的心神似乎不自觉就被带偏了。
离音的脸色因消耗过大而有些发白。她隔着一道回溯流光墙看牵影,“你慑魂族的摄魂术果然有两下子。但你以为这样就会让我收手?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