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确有些人生来孤苦,但连清明都无纸钱可烧的家庭,实在不太常见。
小时候的离音曾经疑惑过这个问题,后来年岁渐长,知道这些事于一个老人而言也许算不得什么好回忆,她便也不再问了。
不过这个问题,后来的离音已经想明白了。
如果阿尊是本源天地生人,那他在漂流界怎可么能有亲属呢?
景昭一下子就看穿了离音的想法,他提醒道:“不要说什么‘他不是漂流界之人,自然没有亲属’这样的话。以你阿尊的本事,他可以轻轻松松地融入到一个大家庭中,并且找不到任何破绽……”
离音的眉头拢了下。
如果阿尊有机会维持家人亲属关系的话?他为什么不要呢?
以修士的角度考虑,不要这些亲缘上的羁绊……又能是什么原因呢?无外乎因果二字。担了一个特定的身份,就该承担起这个身份应尽的义务。
离音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阿尊是因为不想要这些亲缘羁绊吗?”
景昭看了离音半晌,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不卖关子了。涉及到你阿尊,你考虑事情就变得不那么敏锐了。因果羁绊的前提是……”他指了指头顶,做了个口型,又道:“你阿尊不是漂流界生人,漂流界的……是不会理会他的因果的。所以你阿尊忌惮的不是因果,而是……本身。”
景昭这话说得有些深,离音一时间没能明白。
景昭继续道:“除了游离世俗之外,你阿尊的性子是不是还比较冷漠?活得格外封闭?具体一点讲,你阿尊是不是不太管你的事?比如说,你要是跟谁起了纷争,你阿尊再是生气,是不是也没有为你出头?他能做的事是不是就是教你本事,让你自己去解决?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我知道为什么!”离音认真道:“阿尊是想让我学会自立。”
离音对这个“自立论”深信不疑。但少年时的离音,为了践行这个所谓的“自立”,曾经活得格外艰难。
小时候的离音,是真真切切被委屈了的。无父无母的孩子本来就容易受人欺负,再加上唯一的长辈从不为她出头,小个子的离音便成了最好的出气筒,因此很是过了一段苦日子。
她如今这般凶悍的行事风格,其实也跟她的成长境遇有关。阿尊对她完全是放养,若是不自立的话,她要活得格外艰难。
可即便是如此,离音也从来不曾怨过离老头。离老头对她是真正上了心的。每次只要她的情绪一不对劲,离老头马上就能察觉;只要她身上带着伤回来,便是再小心,离老头也能发现。
他的确从不曾为她出头,可她的一身本事,每次受伤时的药,古文的基础,行事做人的道理,遇事时的应变……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阿尊手把手教她的。
漂流界的那十八年,离音受过许多委屈,但也因此得了许多荣耀。换个角度讲,她的生活因为那些不平顺,反倒格外多姿多彩了。
事实上,撑过了一开始那些跌跌撞撞的日子,学会自立自保以后,离音已经很少觉得委屈了。
一直都是她让别人委屈。
便是一开始那些跌跌撞撞格外委屈的日子里,阿尊虽然从不曾为她出头,可却背着她在无数个夜里枯坐了一夜又一夜。
他以为她不知道,可其实她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加敏锐。
行动上她没有得到的疼惜,心理上已经都被补全了,这已经足够了!所以她从来不怨恨,只感恩。
既然阿尊因为某些原因无法为她出头,那她自己给自己撑腰就是了。
这么些年来,若不是有人一再提起,她甚至已经忘了当年还有过一段苦难的日子了。
离音十分坦然地看着景昭。
景昭对着离音格外清凌凌的眼,一时间默了下。
“他是这样说的?”
“不,阿尊没有这样说过,但我就是知道,他就是这样想的。”
景昭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再评论什么,只道:“事实上,你阿尊不是不想替你出头,是他不能。若是他替你出头了,不仅是他,连你也会惹来大祸。”
离音眼神微动。
“你与他对漂流界而言,都是偷渡者,但你要比他来得更加有底气一点,因为你还小,生命体征十分弱,漂流界的……对你的监管就不那么厉害,所以一定程度上,你的行动比较自由。可你阿尊不同,他是个修为有成的修士,带着本源天地的标记入了漂流界。这种情况下,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夹紧尾巴做人。”
“要如何做到这一点呢?最要紧的,要将他与漂流界的联系降到最低。事实上,最好的法子是,你阿尊带着你,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孤独地生活,一直到时机合适再返回本源天地。这样是最稳妥的。可你阿尊出于某些考虑,选择了到市井中生活。这样一来,他就必须注意很多问题。比如说,不要太显露人前,不要过多地与人有牵扯,不要被太多人注意到……否则,一旦被漂流界的……注意到,你们就要大祸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