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回来了?”叶扶琉倒有几分意外,“我还专门置办了八对纸人纸马,毕竟是邻居一场,万一这趟回来人没了,正好给隔壁送过去——”
素秋跟在身侧,极快地扯了下她的袖子。
在叶扶琉讶然的视线里,默默抬手往上指了指。
叶扶琉顺着她指的方向一偏头。
这不是巧了么。
她打算送纸人纸马的那位,隔了一堵院墙,正在隔壁的小木楼上好端端坐着呢。
叶家和魏家两边的院墙挨得近,两堵墙中间只空出一尺半的空地。叶家占地大得多,墙这边是叶家宅子第二进的中庭院,墙那边是魏家后院的木楼。
叶扶琉闭了嘴,视线一转,改看头顶的日头。
今天是个多云少风的好天气,清晨的日头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又不至于像午时炎热,难怪隔壁的病郎君会出来晒太阳……
“他听见了没有?”叶扶琉压低嗓音,怀疑地问素秋,“我刚才说话的声音大不大?”
“娘子的声音不大。隔壁郎君重病,五感消退,多半听不见我们说话的。你瞧,魏郎君望着远处,兴许压根没注意到我们。”
素秋说得没错。小木楼高处端坐的人影,视线往前平视,始终遥望着天际。
叶扶琉的心思活络地转了一圈。“人还能坐在楼上,腰板笔直,纸人纸马应该是用不着了……改送点药过去吧。”
打定了主意,她往围墙边走了几步,冲对面高处微微一笑,露出八颗雪白整齐的牙齿,亲切友善地冲邻居打招呼。
“魏家郎君早啊。”
高处的郎君沐浴在早晨金色的日光里,连姿势也未动,眼帘低垂,静静地看了眼围墙这边,视线挪开了。
初夏的天色亮得早。
小镇上的人家起得比鸡还早。
昨日叶家商船浩浩荡荡回返,惊动了整个镇子。河边卖菱角儿的阿花得了一笔丰厚赏钱,更是惊动了全镇子的生意人家。
小镇长街最北边,叶家大宅的门外,大清早就乌泱泱聚集了大群的小子丫头。孩童们争先恐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卖洗脸水喽~~”
“上好的刷牙粉~~”
“甜豆腐脑儿~不甜不要钱~”
叶扶琉一大早硬生生给吵醒了几回。
“蜜水儿!”有个小女童的声音又高又脆,穿透了前后几进庭院,“甜滋滋的蜜水儿!”
素秋在卧房外敲门问她,“大管事过来问娘子,门外许多卖吃喝的。娘子早上想吃点什么?”
叶扶琉脑袋嗡嗡的,闭着眼翻了个身,“甜豆腐脑……蜜水儿……”
才安静下去没一会儿,耳边又传来小女童惊天动地的哭声。
这觉是睡不下去了。
叶扶琉掩着呵欠起身,睡眼惺忪地穿过庭院。
她出来的随意,身上披了件绯色绣杏花的薄春衫,又套了条长石榴裙。
绯色配石榴红的配色太抢眼,容易衬得人面色黯淡。但穿在叶扶琉的身上,明艳衣裳就成了人的衬色。人从垂花拱门里走出来的那个瞬间,满庭院的藤蔓草木仿佛都被映亮了。
“怎么回事?才回家都不能安生。”
——
阿桃坐在叶家庭院的土坑里哭,边哭边攥紧手腕的平安符。
早晨被自家老娘催促来叶家送蜜水时,阿娘叮嘱她说,“带着平安符去。叶家宅子最近不太平,夜里总有鬼哭!机灵点,别做打头那个,也别落在最后,得了赏钱赶紧回家,当心被宅鬼吃了!”
她牢记阿娘的吩咐,不做打头的那个,也不肯做最后一个,挤在三四个小童中间忐忑进了叶家的门。
叶家是一座好大的宅子,好宽敞的庭院,好多浓密的爬墙藤蔓,好……好破。
叶家小娘子搬来之前,这间大宅子无名无姓地荒了十几年了。四面八方的乡邻都当它是无主荒宅,冬日没柴火了,拆走一块门板,夏日多蚊虫,拆走一块窗纱,咳咳……能不破么。
庭院粗略收拾过一轮,满院子长了半人高的荒草才割不久,一摞摞地堆在围墙旁边,夏季草木疯涨,地上到处都是没割干净的杂草茬。
虽然叶家大宅子闹鬼,虽然叶家的大管事面无表情,从头到尾没有笑模样,但人年轻又长得俊,给足两倍市价的铜子儿,出手顶顶大方!
阿桃一碗蜜水换了八枚大铜钱外加满兜的甜枣,心里乐得开了花,铜子儿攥在手里数了又数,数的太专心了,也就没听见叶家大管事说话。
大管事对他们说,“我家娘子还在睡,你们莫吵着她。庭院才开始翻修,你们原路出去,别踩中间泥地,当心地上有——”
话还没说完,“哎哟”一声喊。
地上有坑。
阿桃就这么掉坑里了。
——
土坑底发懵的阿桃被捞上来时还在哭,冷不丁瞧见了叶扶琉,哭声骤然一停,只顾着张嘴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