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当即一变,大晋明文规定,监军不许带兵出战,容语定是在极危险的情境下做了抉择,昨夜军报上写着,中军营寨只剩下三千兵力,容语便是用这三千兵杀了蒙兀近万人?
不,是双枪莲花。
猛然想起,端王府十八罗汉已失去踪迹。
倘若容语还在中军,十八罗汉不会是她的对手,可如果她经历了一场恶战呢。
一抹寒意渗透脊背。
彼时,谢堰身披银色大氅立在营帐前,薄雪茫茫覆满天地,天幕沉沉,暗云翻滚,仿佛要倾压下来。
那颗向来如古井无波的心,此刻却扑腾扑腾跳得厉害,他冷白的双手扶在草垛上,颤了颤,抓起一把雪渣子捏在掌心,寒声吩咐侍卫,“快些去打听,蒙兀粮营在何处”
又与暗卫首领邵峰道,“背马”
邵峰自小便是谢堰贴身暗卫,从来不离他片刻,他跟在谢堰身旁这么久,将谢堰对容语的种种举动看在眼里,听他吩咐“奔马”,几乎已猜到他心思,邵峰不肯,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你们快些让开,我寻谢大人有急事。”
是玲华的声音。
谢堰回眸,瞥见两位侍卫将一带着兜帽的女子,拦在栅栏之外,扬声道,“让她过来。”
身批雪衣的玲华推开侍卫的刀尖,踩着雪渍,大步奔来,望见谢堰,掀去兜帽,跪在他跟前,
“公子,昨夜酉时二刻,容公公带兵前往凤鸣坡,火烧敌营,奴婢担心公公此行凶多吉少,得知公子已赶来边关,便急急策马追来,公子,您快去救救她吧”
谢堰眸色一惊,“凤鸣坡?”
凤鸣坡在贺兰山顶端,也在蒙兀大军后方。
容语此行,果然存了必死的信念。
他心中陡然如压石头似的,转身吩咐邵峰,“你随玲华前往山西大营,助阵周都督”
话落,不假思索往外走。
邵峰脸色一变,闪身拦在他跟前,故意问道,“主子,您这是去哪?”
谢堰脚步顿住,看他一眼,语气安静而坚定,“我去寻容语。”
他的脸色过于平静,经雪照映,眼眸深处仿佛有清透的光,细看,光芒微漾,隐隐泛着几分不安。
邵峰几乎是气笑,“此去凤鸣坡有近两百里,倘若您潜行,必得打贺兰山下翻山越岭,最快也得四个时辰,到那时,还来得及吗?”
还来得及吗?
谢堰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他只知道,内心深处有道声音告诉他,快去。
他神色依然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邵峰,你带着我的印信和文书先去中军,有你助阵,周延帧当无大碍,中军压力已缓解,大局也已稳住,最多八个时辰,我便回来”
绕开他,往栅栏外行。
脚步又迅又沉,冰渣子咔嚓声格外响亮。
邵峰急忙往侧前一扑,抱住了他脚跟,挪着膝盖绕至他身前,再次拦住他,“主子,您应该很清楚,这一去,很是凶险,万一被蒙兀发觉怎么办?”
谢堰语气缓了缓,冷静地分析,“我已撒下大网,四面出击,蒙兀自顾不暇,哪里管得着那已烧的粮营。”似是说服邵峰一般,补充道,“她身上有密诏,我必须去取。”
这时,懵了一瞬的玲华回过神来,连忙从袖下掏出一物,“公子,容公公临行前,嘱咐奴婢将此物交给您。”
谢堰身子微颤,缓缓侧眸,目光落在那黑色的布罩,心几乎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不消说,定是密诏。
邵峰见状大喜,立即起身从玲华手中接过密诏,搁在谢堰眼前,
“主子,密诏在此,您不需要去了”想方设法堵他的路。
谢堰直勾勾盯着那黑色布囊,胸膛仿佛有热浪从喉间溢出,复又滑入冰窖,他眸眼依然静如深海,并不接,只涩声道,“邵峰,那一夜若非她,密诏拿不到手,她也因此被十八罗汉追杀,于情于理,我都得去救她。”
邵峰顷刻看透他心思,摇头苦笑,“主子,您错了,于情于理,您都不能去”
谢堰一怔,雪色将他毫无瑕疵的脸映得越发白皙,朔风如刀,飕飕地往他身上与心上扑来。他所有思绪仿佛被茫茫风声蒙住,唯有心跳一下又一下蓬勃地动。
只听见邵峰毫不留情开口,“其一,您立了军令状,身上压着江山社稷与数百万黎民的安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不能去。”
“其二,容语是四殿下的心腹,此番她若死了,咱们也少了一心腹大患,于您大有裨益。”
“其三,您去了也无济于事。”
“当然,您如果非不死心,属下替您跑一趟凤鸣坡。”
邵峰这一番话仿佛筑了一座四面不透风的牢笼,将谢堰困在其中,让他动弹不得。
他毫无破绽的表情,终于裂开一道隙痕,眼梢染上一丝凄苦的笑意。
他又何尝不知这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