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便是韩坤案发当日,跳井自杀的红丸女。
杨嬷嬷的侄女娟儿也是其中之一,这些人都是被以韩坤为首的官吏掳入皇宫,最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灯色在容语眼底闪烁,她静静听着,无声地替那些姑娘默哀。
杨嬷嬷望了一眼窗外,天黑漆漆的,彻底暗了下来,晓得容语时间紧迫耽搁不得,连忙拂去眼泪,说正事,“姑娘,我这次回李家老宅,探听到李府有位李家四小姐,原是偏房的姑娘,父母早亡,常年住在道观,前不久她染病过世,李家族人不得而知,我悄悄将她掩埋,扬称我带着四小姐入京,替姑娘挣得这个身份,狡兔三窟,此为一窟也。”
容语闻言,阖着眼闭目不言,半晌,她摇了摇头,
“这个身份怕是用不得了。”
“为何?”
容语将今日采选,王晖用李思怡顶替李四小姐身份的事告诉她,杨嬷嬷呆了呆,露出几分愤懑。
“待李思怡入了东宫,生米煮成熟饭,也就无碍了。”
容语不置可否,这个身份也不是非要不可,不过是为了方便办事,当年让杨嬷嬷替她留意,眼下不能用,倒也无妨。
“可有红缨的消息?”
容语摇了摇头,露出几分颓丧。
“韩坤是五皇子朱佑安的人,我去过五王府,目前没探到红缨下落,过段时间我会想个法子,引蛇出洞。”
杨嬷嬷惴惴一笑,“找到红缨,你们姐妹便离开京城吧。”
容语闻言目露恍惚,起身背着手,踱至窗下。
院外花木繁荫,暖风浮动,渐露葳蕤的夏景来。
“嬷嬷,师傅临终,只交待我两件事,其一,照顾红缨,其二,但有需要,可入京来李太傅府西角偏院寻嬷嬷您”
她从窗棂的缝隙里,望见苍穹深深如墨,
“我入了宫才知,师傅非同凡响,而嬷嬷也该是师傅的旧交,嬷嬷可否告诉我,师傅为何让我入这京城来?”
绵密的暖风将她浅淡的嗓音吹入夜色里。
她负手,黑色的身影清隽秀逸,矗立如峰,无论风吹雨打,也撼动不了她分毫。
杨嬷嬷怔愣地立在灯下,耳畔仿佛听见金戈铁马,仿佛听到暴雨瓢泼,那些淹没在历史尘埃里的风声,似从泥土里钻出来,拼命往她耳畔涌。
都死了,只剩下她。
漫天的血色伴随着浓浓的火光将她视线淹没。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我不过与你师傅有数面之缘,曾得他相救,其他的,我也不晓得”
容语回眸,灼灼的目色望着她,“那你告诉我,师傅是什么样的人”
杨嬷嬷晃了晃神,久久陷在泥泞的回忆里,拔不出身,“很好很好的人好到,他该是水中月,镜中花,不配活在人间”
他要朗朗乾坤,他要清平世界,最后却把自己葬送在这虚幻的梦里。
容语想起师傅临终,清瘦修长的身影靠在竹塌,眺望窗外长空,金戈天马,人间烟火均映在那双苍茫浑阔的眸眼里,
“卿言啊卿言,你说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便这么难吗?”
那时她不懂,此刻她懂了。
朝中权力倾轧,万马齐喑,江山社稷是政客纵横的舞台,黎民百姓沦为他们博弈的棋子。
何为天,何为地,这天地间,人又该立在何处?
容语推门而开,抬目,三月十七的月正圆,硕大的圆盘悬在半空,映照郎朗天地,乾坤无极。
是夜,东宫,一重枝干一重花。
在月色的浸润下,满院的梨花仿佛霜雪,簇簇拥在枝头。
朱承安犹爱梨花,每日均要在此赏花半晌。
司礼监传来消息,他与李思怡的婚事定了下来,朱承安不知为何,心里并无半分喜色,反而空空落落,无处安放。
少顷,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身,一人立在廊庑下,墨色的衣裳衬得她越发清瘦,她茕茕玉立,眉目映着漫天的雪色,如缠云绕雾,咫尺天涯。
朱承安望着她,一时失了神。
容语下了台阶来到朱承安跟前,作了一揖,
“奴婢回来晚了。”
朱承安打量她半晌,实在看不出端倪,又猜测朱赟不会轻易放过她,从喉咙挤出涩声,“他把你怎么了?”
容语听出他语气里的担忧,含笑摇头,“奴婢无事,许了小王爷一些好处,他放过了我。”
朱承安明显不信,可容语又不肯说,只得做罢。
默了一瞬,他仰望长空问道,“容语,你说今日那刺客到底是何人?人人怀疑我,我却浑然不知。”他眸眼干净得像琥珀。
容语心下苦笑,最不想面对的一幕还是来了。
她犹豫了一会,语气清定,“没错,那个人是我。”
朱承安闻言霍然转眸,眼如急雨忽至,苍苍茫茫,“你说什么?”又来来回回扫视她,“你到底是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