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青睐,是他的福分,容语,还不谢恩?”
容语心里是不乐意的,眼下这朝局,风起云涌,万马齐喑,朝臣尚且朝承恩,暮受死,何况是她这样籍籍无名的棋子,只是她已入这局来,今日狠狠得罪了五皇子,再留在刘承恩身边,便是给他招麻烦。
罢了,先去东宫,再做打算。
“奴婢谢陛下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帝脸色总算好看了些,正襟危坐道,“今后你尽心尽意服侍四皇子。”
“退朝”
众臣山呼跪拜,等着帝后先行。
皇帝如常缓缓起身,抬手,正要去拉皇后,“时辰不早,皇后便留在”
话未说完,见皇后早已施施然离去,只留给他一道清绝的背影。
失落及深深的遗憾充滞在心间,又渐渐被帝王的骄矜和自负给冲散,
手伸出一半,握了握,只余荒芜。
谢堰在殿外与刑部尚书交接完人证和物证,沿着白玉石阶前往都察院。
路过丹樨下方一处甬道,侧面树丛里身影一闪,露出一张清致的面容来。
“谢大人。”
容语换了一身玄色曳撒,负手立在树下。
谢堰怔愣了下,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
“恭喜容公公得任东宫伴读,有皇后娘娘襄助,四皇子正位东宫,指日可待,公公前程似锦。”
容语面无表情听他讲完这席话,只盯着他暗沉不明的眼,
“谢大人,科考前一夜你无故腹痛,让许鹤仪代你监察,昨日案发,你知圣上信任你,定会将这个案子交给你,你心里清楚地知道,胡大人那些老臣绝不可能徇私舞弊,你不详审,而是将那批吏员扣押,把所谓的证据递上去,差点害礼部与翰林院官员落罪。”
“待中途风向一转,你又立即将证据抛出,果断地把五皇子的工部尚书给拉下马。”
容语说到这里,唇角冷峭,“谢大人真是好手笔,所有人都被你表面的刚正给蒙骗,却不知你其实是那执棋人,这次科考案,悉数在你掌控当中,若能一举将四皇子踢出局,你乐见其成,如果不能扳倒四皇子,顺带让五皇子痛失一臂,也算收获。”
“谢大人,你是二殿下的人吧。”
天际不知何时积了一些云团,春雷响动,树丛里藏着的些雀鸟,被惊得扑腾着翅膀四处飞窜,天地间瞬息聚了一群乱鸟,风起云涌。
谢堰眉峰不动,更不意外容语猜到这些,他神色淡淡道,“裕德堂那一夜不纠察韩坤一事,今日奉天殿又替容公公出头,均是在下想替二殿下招揽容公公,可惜,被皇后娘娘捷足先登。”
谢堰不无惋惜道,“今后咱们各为其主,各凭本事。”
天色越暗,黑云压城,豆大的雨滴一颗颗砸下来,顷刻便将二人隔离成两个世界。
容语立在遮蔽处,
“今日等在此处,先是谢大人相救之恩。”她朝谢堰长长一揖,
“其二,想劝诫大人一句。”
雨沫子随风拂入谢堰的眉眼,化作深深浅浅的光,
“请说。”
容语眼神清澈,“夫争天下者,必先争人。谢大人出身名门谢氏,海内人望,大人要奉何人为主,无可指摘,只是希望,在今后的刀枪剑雨中,不要牵连无辜者的性命。”
谢堰闻言罕见地笑了,这一笑仿佛能逼退天地间的暗色,拨云见月般,窥见黑曜眸底深处那份笑睨与张狂,
“容公公,你且看这雨,有人恶急雨,有人等烟雨,有人屋漏偏逢连夜雨,有人久旱逢甘霖,你所看到的正义并一定是正义,你觉得无辜,它不一定真无辜,史书上血迹斑斑,又有谁称得上清白?成王败寇,又有谁称得上良善?你瞧,四殿下躲在东宫并未露面,他对得住那些为他以死明志的老臣吗?”
谢堰说到这里,收住话尾,朝她一揖,
“只希望有一天,四殿下能对得住公公的忠诚。”
他的声音仿佛被寒风撕裂,与那挺拔的身影一道,消失在茫茫烟雨里。
夤夜灯火跳跃,搅动一方春寒。
刘承恩上了些年纪,惧冷,拥着被褥,静静望着塌下的容语。
“我原想经此一事,将你遣去江南督造织丝,让你避避风头,偏偏皇后娘娘瞧上了你,也是你的造化,大约你与东宫缘分深,便去吧,我这里不用担心,五殿下还奈何不了我。”
容语伏在地上,又给他磕了头,方起身,立在灯下,跟要远去他乡的孩子,直挺着腰身,默然不语。
刘承恩瞧在眼里,心中莫名泛起几分不舍,
“好孩子,东宫有东宫的好,若是吃消得住,你便安生待着,倘若吃了亏,你再回司礼监,义父护着你。”
容语却知这是场面话,倘若她在东宫站不住脚,也回不了司礼监,若一日真的回来了,必是另一层身份。
容语再三道了谢,背起包袱与他道了别。
出